三個甲子的時光呼嘯著從他眼前奔騰而過,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聽見它們流肆的聲音。
是跪下親吻她雪白的鞋子,還是向她傾訴他對天神的思念與敬畏?
他忽然動了一下,緩緩朝他的神女走過去,像在那個夢裡一樣,他伸出了手。
她似乎猶豫了一下,也伸出手,意外的是,她手上套著一層白色的手套。指尖相觸,源仲忽然用力握緊她的手——她是真實存在的,有骨有肉,柔軟的手掌正在他掌心中蜷縮著,透過那層薄如絲的手套,可以感覺到她肌膚上的溫暖。
他低頭迷惘而又狂熱地望著她,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要說,最後卻只笑了笑,低聲道:「為什麼也戴起了手套?」
譚音想了老半天,才猶豫著開口:「因為……冷。」
「這是什麼破理由。」他失笑。
譚音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,她抬手摸了摸源仲身後那個機關人,看著它滑稽拙劣的五官,不由微微笑起來。
「這個……做得不好。」源仲難得有些窘迫,「別笑。」
「我很喜歡。」譚音替它扶正歪掉的髮髻,輕輕說。
「……真的?」
她認真點頭:「真的。」
源仲放開機關人的手,它繼續同手同腳地朝岸邊走去,木頭腳踩在冰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,動作雖然笨拙,走得卻飛快,眨眼就只留下一串腳印。
「那我們也回去。」他朝她古怪地一笑,突然張開手臂將她一把抱起,又顛了兩下,最後舉高高。她柔軟而冰冷的頭髮落在他臉頰旁,身上那些令他眷戀的氣息將他柔軟的包裹。
源仲抬頭看著她震驚依然的臉,眯起眼睛:「嗯……神女確實要重些。」
譚音震驚得結結巴巴:「那、那你、你還抱、抱、抱……」
他一本正經:「你不懂,這是我們有狐族見到天神的禮儀。」
很顯然他在扯謊,譚音懷疑地看著他故作正經的臉,他漂亮的此刻充滿神採的眼睛,最後不知怎麼的她反而笑了。
「走,回去嘍!」源仲雙手收緊,箍住她的腰,一路捧著慢悠悠走回小樓,要不是源小仲亂七八糟的身體擋在路上礙事,他大約可以把她一路捧到樓上去。
「源大仲你這個沒良心的!你你你居然抱個女人回來!你對得起主人嗎?!」源小仲胳膊斷了腿也斷了,只剩一截身體搭個腦袋,費力地仰頭怒視這對姦夫淫_婦。
譚音見到他不成人形的凄慘模樣,趕緊跳下來去撿他落在門旁的手和腳,一摸之下卻摸到了滿手粘嗒嗒的漿糊,她愕然回頭望著源仲,他聳聳肩膀:「他的工藝太高超,我不會弄,只能用漿糊勉強粘好。」
「放開我的手和腳!你你這個壞女人!你你你……咦?」源小仲義憤填膺的聲音驟然停了,他懷疑地瞪著譚音腰間的乾坤袋,她從裡面取出很多他眼熟的工具,木棰鉚釘青銅棒,還有一截製造他身體所用的萬年樟木。
等看到她熟練地替他將手腳殘缺的部分用樟木填補好,再用鉚釘將手腳重新連接回身體,源小仲的木頭下巴差點掉下來,他瞪圓了眼睛,眼睜睜看著譚音將他的腦袋扶正,喀拉喀拉用力扭了幾圈,等腦袋終於停止轉動的時候,他驚喜地發覺它回到了原位!
「走幾步試試。」譚音將工具收回乾坤袋,朝他溫和一笑。
源小仲一把抱住她,尖叫:「為什麼我是機關人!啊,我是木頭做的不會哭!可我現在真的想哭!主人!」
源仲嫌棄地一腳踢開他,拽著譚音上樓,一面恨恨地問:「不能給他換張臉?!下次把他的臉用布遮住!」
上了三樓,卻見源仲做的那隻機關人停在他卧房門口,腳底的雪已經化開,地上一大灘水。門關著,它進不去,貼著門重複著同手同腳往前走的動作,源仲撤了門上的仙法,它一下就衝進了屋內,胡天胡地又走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停下。
源仲咳了一聲,笑眯眯地看著譚音:「我也給它取了名字,叫小二雞。」
小二雞……譚音不由自主想起初見他的那些日子,這頑劣多疑又冷酷的大僧侶,就不正經地叫她「小雞」。那時候他一點也不討喜,臉上掛著數不清的假臉皮,面上一團和氣,心裡卻比冰還要冷。
那時候,她心懷身為天神的高傲,對他所有感受與懷疑視若無睹,他們倆的關係實在有夠糟糕。
譚音回想這些過往,竟然莞爾,玩心又起,斯斯文文地行禮:「是,大僧侶殿下。」
他故意板起臉,將她的胳膊一拽:「大膽侍女,本殿下命你來我房裡,教我把小二雞變得美貌些,不許拒絕。」
好在他的技巧實在拙劣,小二雞可以改動的地方很多,可他不肯讓譚音出手,非要親手改,她少不得用木料切成個人頭大小的形狀,一刀刀教他如何將五官做得更細緻些。